【鵬眼看市】

    通脹短期帶來一些好處的同時，也一定會惡化收入分配，制造不公平。

    黃小鵬

    2022年網絡上流傳著一張“通脹行星圖”，這張圖的內圈層是中國、越南、瑞士；中間圈層是美歐大部分國家，他們通脹很高，但大部分尚未達到兩位數；最外層的是超級通脹國家，主要是土耳其、阿根廷、斯里蘭卡三個國家，CPI達到驚人的70%-80%。

    物價是一個國家總體經濟狀況的一個重要指標，“行星圖”所包含的信息極為豐富，不過筆者不想全面分析這些數據，只想探究一下不同國家對通脹的態度。

    顯然，各國對通脹態度相當不同。美歐對通脹的容忍度是極低的。美國8%的通脹哪怕只持續了一年，哪怕外力因素、特殊因素是主要原因，都會成為極嚴重的問題。為了控制通脹，美聯儲把金融市場劇烈波動，把可能出現衰退的危險都丟到一邊了。歐洲在經濟幾乎沒有增長的情況下，對由能源等供給因素引起的通脹，也會不猶豫地大幅加息。與此同時，土耳其、阿根廷這些國家對通脹好像有點“死豬不怕開水燙”的味道，特別是土耳其，不但不愿意加息，甚至還要減息。

    美歐對通脹的低容忍，追根溯源大致有這么幾個原因。一是歷史教訓和經驗。在美歐經濟發展史上，不是沒有人鼓吹放松提高通脹容忍度，但上世紀70年代滯脹的教訓告訴人們，實際GDP增長長期而言是由潛在增長能力決定的，貨幣長期內是中性的，通過容忍更高的通脹目標無法有效提高GDP增長率，相反，通脹會造成價格信號失靈，經濟運行成本上升（鞋子成本、菜單成本，談判成本等），最終導致經濟秩序瓦解和GDP增長率的下降。

    如果說1970年代是教訓，那么1980年代以后就是經驗了。得益于通脹被控制，市場更有序地運行，美歐經濟進入了一個持續20多年的“大穩健”時代。“大滯脹”、“大穩健”兩個時代眼下都已遠去，但從“大滯脹”中誕生的貨幣主義學派，增加了人們對經濟運行的理解，其后不管經濟環境如何變化，其基本原則都像“圣訓”一樣刻在人們心里。1990年代美聯儲明確宣稱其目標為中期內通脹率不超過2%，更是細化了人們的認知，強化了人們的共識。如今，經濟學家反對緊縮，可以說統計數據顯示未來通脹不會失控，如果鼓吹提高中期通脹的容忍度，那就是異端了。

    二是居民承受力弱。通脹短期帶來一些好處的同時，也一定會惡化收入分配，制造不公平。不論在什么國家，高通脹絕不會讓所有人的錢同等比例“變毛”，勞動者、窮人、不持有資產的人更容易成為被掠奪者，這是一個規律。在民主制度下，通脹會成為嚴重的政治問題，不要說百分之幾十的通脹，哪怕是10%、5%的通脹，其后果都會很嚴重。

    三是經濟增速低，通脹吸收能力更弱。經濟高增長的國家，盡管通脹的非均衡性也會導致不同人群從增長中受益不均，但實際生活水平下降比例可能要低些，而在GDP增速普遍中低水平的發達經濟體，一旦發生兩位數通脹，民眾更容易感覺到實際生活水平的下降。

    有些國家出現百分之幾十甚至更高的通脹卻好像沒大事發生一樣，原因何在？

    首先，經濟相對較高增長消化了一部分矛盾。例如，土耳其去年和今年上半年GDP增長率為11.1%和7.5%，阿根廷為10.3%和6.5%，在這兩個國家肯定有不少人因超級通脹而“餓肚子”或陷入其它災難，但經濟增長多多少少緩解了痛苦程度。

    其次，那些有超高通脹歷史的國家，消費者、企業都有一定的應對通脹經驗。彭博電視今年播放了一個節目，顯示超級通脹并未給阿根廷多數民眾造成災難性后果，民眾有兩大“武器”：囤積物資和持有外幣。顯然，這個經驗對于美國民眾并不適用。

    其實，長期高通脹的國家普遍出現了貨幣替代現象，政府、企業、居民的資產和負債很大比例是外幣。拉美一些較大經濟體，因為持續性大通脹，本幣基本退出了信用市場，借貸大部分都以外幣計價。一些長期借貸關系如房貸很難發展起來，民眾要么一次性付款買房，要么永遠不要買房。本輪通脹明星土耳其在1990年代存款美元化比例就達到40%-60%，貸款美元化更是高達90%。拉美多個國家的銀行資產和負債很早就大部分是美元。

    在習慣性高通脹的國家中，有一部分最終走向了徹底的美元化，即放棄了本國貨幣，一切經濟活動均以美元進行，其它的不說，以大家最熟悉的津巴布韋為例，最后也不得不大部分美元化。還有一些實現貨幣局制度的國家，雖然以本幣流通，但本幣與美元之間強行綁定。這些國家從此失去了貨幣政策，不再受到鈔票經常作廢的困擾了，但也無法根據本國經濟周期所處的階段收緊或放松貨幣，只要這些國家的結構性問題不解決，痛苦并不會因之減少。

    在“通脹行星圖”最外圈的三個國家中，痛苦程度最大的可能是斯里蘭卡。該國貨幣歷史上還算穩定，人們沒有渠道也沒有經驗去抵消通脹的影響，加之該國還是農業國，人均GDP只有3000多美元，通脹主要原因又是國內的亂政和地緣政治的沖擊，因而異常脆弱，高通脹對它的國民完完全全就是一場災難。

    為什么超級通脹國家的央行，或者更廣泛地說，整個社會不相信貨幣長期中性這個經濟學原理呢？其實，信與不信差別并不大。這些國家要么是經濟結構長期存在無法解決的問題，政府要么大興土木，要么向民眾提供超過了實際能力的福利，他們或者自信地認為牛頓定律錯了，或者雖相信牛頓定律但也擺脫不了短期誘惑。對于這些國家來說，無法有效地控制通脹，后果是嚴重的，要么是經濟波動劇烈，無法持續發展；要么是經濟運行混亂，摩擦成本極高；要么是制造貧富差距，破壞公平。即便是個別發展中國家在高通脹的過程中實現了不錯的經濟增長，但其隱性成本以及民眾所承受的痛苦，也往往不顯示于統計數據之中。

    （作者系證券時報記者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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